因为手术后植入的乳房假体,这些女性再一次被确诊患上了癌症
发表时间:2017-05-18 12:03:00
当雷琳·霍拉得知自己换上乳腺癌的时候,她 33 岁,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一个她希望可以救自己一命的决定:切除了两个乳房,熬过了痛苦的化疗,然后接受了乳房重建手术。
2013 年,在她首次确诊乳腺癌的六年之后,癌症复发了:这次不是乳腺癌,而是一种罕见的免疫系统恶性肿瘤,是由用来重建她乳房的假体导致的。
图片版权:Whitney Curtis/《纽约时报》
“我的世界再次崩塌了。过去六年里,我每三个月就去看一次肿瘤医生,努力不让癌症复发,我还在身体里植入了这些东西,好让我感觉自己还是个女人,但就是这些东西让我得了癌症。我想我没法看孩子们长大了。”现年 43 岁,在赫尔曼县开了一家保险公司的霍拉说道。
她所患的疾病,名叫乳房假体导致的间变性大细胞淋巴瘤,是一种影响了全球接受过胸部假体植入的一千多万妇女中一小部分人的神秘癌症。几乎所有的病例都和表面粗糙或者表面稍稍发硬的假体有关(而不是有着光滑表面的那种)。粗糙的表面可能引发炎症,进而导致癌症。如果发现得早,这种淋巴瘤是可以治愈的。
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最早于 2011 年报道了假体和这种疾病之间的联系,相关信息被添加到了假体的商标说明上。但新添加的警告被深深混在了密密麻麻的并发症清单里,也没有假体被召回。食品药品管理局建议妇女们只需要“遵从医生推荐的,监控植入假体的方法”,这是管理局的一名发言人在本月的一份邮件中提出的。
直到不久以前,很多医生都根本没有听说过这种疾病,而那些因为假体而被诊断出癌症的女性群体也不为人知。
食品药品管理局 3 月发布的、将九起死亡案例和假体联系在一起的报告才引起了人们关注。管理局已经收到了全球范围内 359 例和乳房假体相关的淋巴瘤的报道,但实际病例的数量并不清楚,因为食品药品管理局的监控系统依赖医生或者病人们的主动汇报。随着更多的医生和病理学家意识到假体和疾病之间的联系,这个数字预计将会进一步上升。
那些得过淋巴瘤的女性说,(官方)早就应该注意了,已经有太多的女性没能被告知(植入假体的)风险,而那些已经出现症状的则迟迟不能确诊或者被误诊,还不能获得适当的治疗。一些人已经病得相当严重。
乳房假体正越来越受欢迎。从 2000 年到 2016 年,隆胸手术的数字上升了 37%,乳房切除手术后进行重建的数字上升了 39%。根据美国整形外科医生协会提供的数据,每一年,接近 400000 名美国妇女植入了乳房假体,其中约 300000 起是隆胸,约 100000 起是癌症后的重建。艾尔建公司(Allergan)和门特公司(Mentor)是主要的假体生产商。在世界范围里,估计在 2015 年就有 140 万名妇女植入了乳房假体。
几乎所有的乳房假体导致的间变性大细胞淋巴瘤都和这种表面粗糙假体有关。图片版权:南伊利诺伊大学,通过 Science Source 获得。
按照休斯顿德克萨斯大学安德森癌症中心的专家及整形医师马克·克莱门斯二世医生(Dr. Mark W. Clemens II)的说法,一直到 2015 年,都只有约 30 %的整形医生会和病人例行地讨论这种癌症。
“我觉得从那以后我们已经取得一定进步了。”克莱门斯医生说道。
去年年底,癌症中心的合作伙伴美国国家综合癌症网(National Comprehensive Cancer Network)发布了癌症治疗指导意见。专家们一致认为第一个基本步骤是移除植入的假体,以及周围的全部疤痕组织。否则的话癌症可能复发,而预后会更差。
并不是所有的女性都能获得推荐的治疗。50 岁的爱达荷州考德威尔的助理护士金拉·罗杰斯(Kimra Rogers)去年五月得知自己得了这种淋巴瘤,是她十多年前植入的假体引起的。但她没有马上移除假体和疤痕组织,而是遵医嘱进行了六轮化疗和二十五轮放疗。一年之后,她的假体依然留在体内。
“很不幸,我的医生不知道应采取的首要措施,”罗杰斯说道。
她是从一个这种癌症的 Facebook 小组里才知道移除假体的重要性的。
她的医疗保险公司、蒙大拿州的帝国蓝十字蓝盾保险公司(Blue Cross Blue Shield)支付了化疗和放疗的费用,但拒绝支付移除假体的费用,还告诉罗杰斯她的申诉权利已经“耗尽”了。在一份发给《纽约时报》的申明中,保险公司的一名发言人声称,“美容目的的隆胸是合同外的情况,因此与美容目的隆胸并发症相关的任何服务,包括移除假体和重建胸部都是(合同外情况)。”
医生们不同意这个理由,认为移除假体的手术是治疗癌症所需的。罗杰斯的律师,南卡罗莱纳州哥伦比亚的格雷厄姆·纽曼(Graham Newman)说自己打算对假体生产商发起诉讼,已经找到了来自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和英国的约 20 名客户。
罗杰斯已经有一年无法工作了。如果她要支付假体移除的费用,意味着她需要背上 12000 美元的债务。
“但这是救命的费用啊。”她说道。
保险公司通常会支付乳房切除手术后的假体植入开支,但不包括美容目的的隆胸,后者需要花费 7500 美元甚至更多。并发症导致的重复手术很常见,而且常常要比最开始的手术花费更多。
诊断及治疗
大部分的癌症是在假体植入手术后 2 到 28 年发病的,平均时间是 8 年。大部分的病例和表面粗糙的假体有关。
马克·克莱门斯二世医生是德克萨斯大学安德森癌症中心的一名整形医师,以及这种癌症的专家。图片版权:Tamir Kalifa/《纽约时报》
在美国使用的大部分假体是表面光滑的。但在置入一部分假体、包括那些翻转后就会显得胸部形状尴尬的泪滴状假体时,医生一般会选择粗糙表面的假体,因为乳房组织可以长进粗糙的表面、帮助固定假体。
研究人员们估计在欧洲和美国,每 30000 名接受了表面粗糙假体植入的妇女里就有一名患这种癌症。但在澳大利亚的数字还要高一点:从万分之一到千分之一。没人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假体内部装硅胶或者装生理盐水似乎没有不一样:两种材料的病例数量很相近。假体植入的目的——隆胸或者乳房切除术后的重建——也和疾病没什么关系。
淋巴瘤的症状通常包括胀痛和假体周围的积液,有时候还会在胸部和腋下出现肿块。
要想确诊,医生们需要从胸部抽取液体,然后测试名为 CD30 的指标,这是淋巴瘤的指示物。
这种癌症通常是可以治疗的,并不是非常致命。移除假体和周围的疤痕组织通常能够消灭肿瘤。但如果癌症已经转移,患者就需要化疗甚至放疗了。
“在结果不甚理想的病例里,通常情况是她们没有接受治疗,或者治疗被拖延达几年之久。”克莱门斯医生说道。安德森癌症中心的医生们已经治疗了 38 位病人,还有一座实验室是专门研究这个癌症的。
约 85% 的病例仅通过手术就能治愈。但他补充说,以前在医生们搞清楚手术的功效前,很多女性已经接受了也许并不需要的化疗。
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局网站上的病例报告不尽相同,有些较为粗略,有些则稍微详细一些,但大部分都不包括长期的随访。在一些报告中显示,一些病例在初步诊断阶段发生了误诊,包括感染和其它类型的癌症。在某些情况下,患者可能在症状持续或复发多年之后,医生才最终做出正确的诊断。
来自美国爱达荷州考德威尔的金拉·罗杰斯(Kimra Rogers)是一名护士助理,在去年五月,她被确诊患上淋巴癌,而罪魁禍首竟然是她在 10 多年前植入的乳房假体。图片版权:Joe Jaszewski /《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具体的病因尚不清楚,但其中一种理论是,细菌依附在乳房假体上,形成一层生物膜,扰乱免疫系统,并导致持续的炎症,最终导致淋巴癌的产生。这个理论是在医学上是合理的,因为其它类型的淋巴癌也是源于某些慢性感染。整形外科专业医学团体的医生建议,通过特殊技术消除在手术室里进行植入手术时可能产生的感染。
克莱门斯医生认为:“也可能只是人体的免疫系统对假体的一些部分发生了反应。”粗糙的表面可能具有刺激性或产生磨擦。他表示,美国艾尔建公司(Allergan)制造的乳房假体似乎与癌症病例的发生有较高比例的关联,原因可能就在于这个品牌的乳房假体表面的纹理更深,有更大的表面积让细菌依附在上面。艾尔建公司采用的“失盐性”生产方法,需要先将乳房假体滚动于盐中以打造出纹理,然后再冲洗掉表面的盐。而其它制造商则会使用海绵在乳房假体上印压出表面的纹理。
艾尔建公司的发言人在一封电子邮件中表示,公司正在研究细菌生物膜,免疫系统和炎症与乳房假体之间的反应。他表示,公司对相关的癌症问题十分重视,并正在与专业机构合作,派发相关的教育资料。
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有部分女性具有某些遗传特质,导致她们在植入乳房假体时,会更易患上淋巴癌。克莱门斯医生表示,研究人员曾对 50 例患者进行基因组测序,以求寻找出可能导致癌症的基因突变。
从 2013 年到 2015 年期间,克莱门斯医生受雇于艾尔建公司,担任该公司的咨询顾问,但并不包括乳房假体领域。如今,他表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任何公司担任咨询顾问。
美国曼托(Mentor)公司发言人表示,公司正在监测淋巴癌的相关报告,并一直努力确保其生产的乳房假体对人体的安全性。
“你再一次被确诊患上了癌症”
霍拉在 2008 年接受了乳房假体手术,在之后的 5 年时间里她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好。然而,到了 2013 年,在短短几天里,她的右侧乳房增大了两倍,里面充满了液体,让她痛苦不堪。
她的整形外科医生移除了乳房假体,并重新替换上新的乳房假体。那时,他刚刚读到淋巴癌的相关报告,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对霍拉进行了 CD30 的测试。而测试结果呈阳性。
霍拉说:“那是一个我永远都忘不了的时刻。他对我说,‘你再一次被确诊患上了癌症,但这次不是乳腺癌。’”
来自加拿大安大略省北湾的特丽·麦格雷戈(Terri McGregor)表示,在得知自己患上癌症的原因竟然是她为了有更好的身材而接受的隆胸手术后,在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感到既羞耻又内疚。图片版权:Ian Willms /《纽约时报》
在她的医生的建议下,她找到了克莱门斯医生,让他帮忙移除了乳房假体和周围的组织。她原本已经准备接受化疗和放疗,但后来发现并没有必要,因为测试发现,她的癌细胞并没有扩散。她现在状况依然很好,但需要每一年回到德州大学安德森癌症中心(MD Anderson)拍片检查。
她说:“我以后一辈子都要定期监测我的身体。”
她创办了一个非营利组织“Just Call Me Ray”,帮助女性了解更多有关乳房假体的知识,她还参加了一个专为因为乳房假体而患上癌症的女性设立的 Facebook 群组。
而其他患病的女性则需要更多极端的治疗。来自加拿大安大略省北湾的特丽·麦格雷戈(Terri McGregor)今年 52 岁,她在 2009 年接受了乳房假体手术。6 年后,她感觉到自己的乳房里有肿块,尽管她的常规乳房 X 光检查结果是正常。她的医生认为乳房 X 光检查使她的乳房假体破裂了,因此帮她移除了原来的乳房假体,并换上了新的假体。
由于假体周围的组织看上去异常,所以他进行了 CD30 测试。
结果,麦格雷戈震惊地发现自己因为乳房假体患上了淋巴癌。
她说:“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症状。”
新的假体也必须被移除。而进一步的测试又给她带来了另一次冲击:她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麦格雷戈感到十分羞愧,因为她最初进行乳房假体手术,纯粹是为了改善自己的身材。
“是我让自己遭受这一切的,是我让我的家人经历这一切。我花了很大功夫才摆脱那些羞耻和内疚的情绪。”
两种化疗方案都以失败告终。在 2016 年 3 月,医生通知她,她只剩 3 到 6 个月的寿命。她变卖了自己的摊铺生意,但没有跟她 20 岁和 23 岁的儿子说明医生的预测。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项选择:一种被称为 brentuximab vedotin 的药物。
麦格雷戈说:“我服用了四个周期,然后我胸部的肿瘤就真的消失了。”
之后,医生对她进行了大剂量的化疗,移植她自己的干细胞,并在 12 月进行了 15 次放疗。
激烈的治疗已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伤害。以前她能够铲沥青,举起 22.5 千克一袋的水泥。
“现在,我连拿着洗衣篮上楼都很困难。”她说道。
她希望这些治疗能治愈她的癌症。
她和霍拉一样,加入了那个 Facebook 群组,并且认为女性需要了解更多相关的信息。
她说:“我们的目标是让女性拥有知情同意权。我们只是一群毫无组织的女性,但我们对于这个事业充满激情。况且,如果不尽自己的能力改变一下现况,你如何能克服内心那种委屈的情绪呢?”
51 岁的史黛西·布恩(Stacey Boone)来自佛罗里达州布雷登顿市,她也需要进行干细胞移植手术,因为被确诊的时候淋巴癌细胞已经入侵了她的肝脏。现在她的癌症已经得到了缓解。
她说:“与这种疾病抗争的过程很漫长。”
来自佛罗里达州棕榈滩的金·克雷斯波(Kim Crespo)今年 49 岁,她表示自己曾咨询过佛罗里达州的几个整形外科医生,而他们在 2016 年时竟然都从未听说过乳房假体导致淋巴癌的报告。她的妇科医生也一样。她在德州大学安德森癌症中心(MD Anderson)接受了治疗。
来自洛杉矶的 46 岁的维琪·拉多说,当她听说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报告称 9 人因为乳房假体导致癌症死亡后,惊叹道“‘天啊,我的母亲就是那 9 个不幸的患者之一。’”
来自洛杉矶的维琪·拉多(Vikki Radow) 拿着她的母亲贝蒂·耶勒(Bettye C. Yaller)的照片。她的母亲因为淋巴癌而病逝。图片版权:Emily Berl / 《纽约时报》
大约在 30 年前,拉多的母亲贝蒂·耶勒被确认患上乳腺癌后,进行了乳房切除术,然后第一次接受了乳房假体手术。拉多表示,她的母亲后来又接受了几次植入和移除手术,大约在 2009 年或 2010 年开始出现肿胀和疼痛。
医生发现了感染迹象,为她移除并替换了乳房假体。在 2012 年,当时 76 岁的母亲变得呼吸急促,在她的乳房出现了疼痛和肿胀,她的胸部出现了一个肿块,在她的胸部和颈部出现了淋巴结肿大。
拉多说:“然后我们就开始了最没有头绪的诊断经历。”
她的母亲住院了两个月,一直在逐步恶化,因为医生一直无法确定是什么问题。在几近绝望中,拉多的丈夫咨询了一名医生朋友,他建议他们进行淋巴癌确诊测试,才最终得到了确诊。但是那时候,耶勒已经病重到需要使用呼吸机。
经过化疗后,她的健康有所改善,并出了院。
当她的身体恢复到能够进行手术后,她又回到了医院进入乳房假体移除手术。但她的心脏却最终在手术台上停止了跳动。之后,她被抢救苏醒,但两个星期后她病逝了。
在拉多眼中,她的母亲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女性,跳排舞,参加水上健美操班,喜欢旅行,加入了书友会,喜欢和她的孩子、孙子和曾孙们相处。
拉多补充道,她的母亲并不知道乳房假体会带来任何癌症风险,并告诉医生,如果她早知道,她绝对不会想做乳房假体手术的。拉多说:“我母亲的余生就这样被夺走了。”